以后,每当怀念起花香这个名字,都会想起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这个大胸女人看着我的脸,愣了几秒钟。
「你……是男人吧?」
随后,有些惊异的,似乎也没那么惊异的,只是略微感兴趣似的,她这么说了。
至于当时我的回应,也只有:「真亏你能看出来啊。」
「也不是看出来,单纯怀疑。不过,比起自己猜对了,更让我吃惊的是你不狡辩这件事。」
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与我相似,但却终究与我不同。
仿佛想要抓住语感的文学者,跟词不达意的笨家伙。
看上去殊途同归,出发点却不尽相同。
「所谓把秘密藏起来这件事,就意味着不得不做到极致。而没做到极致就证明我失误了,失误了被人看穿了、哪怕没看穿,倘若只是被怀疑,那也到此为止,再没下文,是我失败了。」
如此做了结语,我转身欲走。
「别,别急着走嘛,揭穿你是我不对,拜托,原谅我吧?」
傻呵呵笑着的温暖女人,把揭穿别人的丑态看做自己过错的女人。
「我也不会对别人说啦。萨娜小姐对吧,你的变装相当完美哦。一般不可能看出你的确实性别,只不过虽然你拥有相当特殊、足以混淆染色体组的身体,我的眼睛、视网膜和晶状体也是特质化的。所以没必要担心是自己失误了,奇怪的是我的眼睛,一切的过错都由我来承担。」
「是这么回事么?」
「就是这么回事。」
如此随意下了结论的她,不禁让我觉得有些轻浮。
「轻浮,是么?」
她好像对我的说法很感兴趣。
「花香你,给人感觉对什么都无所谓吧。这世界上没什么事能让你震惊,没什么事能让你难过,但是反过来说也就没有快乐和喜悦。对世间一切杂事平淡看待,一切人类等同看待,这样的精神,这样的心思,大概只有轻浮一个词可以表明。」
「是嘛!」
笑着拍了手的花香。
「萨娜小姐脑子相当好呢!既然萨娜小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一定是轻浮的女人吧!嘻嘻,活了十八年才弄明白自己的定位,不过多亏了萨娜小姐!」
看起来很是开心,却完全没有喜悦之情。
犹如一滩死水,面对这样的花香——
「不,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吧。」
我一如既往的把既有话题破坏掉。
因为在此之前有不得不做之事。
想想吧,初次见面的男女,比起怀疑对方的性别,更为直接,更为主观,不带任何偏见和歧视,理所应当的事,无可挑剔的事。
比方说自我介绍之类的?
接下来要讲述的,是高阳离解一生一次的大失败。
彻彻底底的失败论,犹如站在车祸现场、或是火灾现场拼尽最后力气写下的悔过书。
——以我有罪开头,以我想死收尾,让读者感动的热泪盈眶、神情激昂,恨不得大吼一声大哭一场,这样的败北谈。
不过,此种妄想终究只源于我的主观,至于除我以外的人,大概只会当这是一次笑谈吧。
这便是主观与客观的区别,对我而言的伤感,放到一个搭不上关系、谈不起话题,只是相互认识或者连相互认识都做不到的陌生人眼中,也仅仅是令人发笑的单纯故事罢了。
请记住这点——主观的失败谈与客观的笑谈,以此为原则公式,进行接下来的话题。
诸位,你们有没有想过。
倘若自己被分割为两半。
同时拥有主观和客观。
一个用第一视角体验生活,另一个自己则用第三视角笑看前一个自己犯傻。
这时,除了主观与客观之外,你还同时拥有了——
感性和理性。
冲动和冷静。
愤怒和逻辑。
谋私和友情。
语感和算数。
脆弱和力量。
像这样的你,像这样的家伙,像这样一人可以当做两人来用的家伙,像这样就算一个自己打算去死而另一个自己却拼死求生的无可救药的家伙,他色彩斑斓的人生将会变成怎样?
半个自己中充满了悲伤,半个自己载歌载舞。
仅此而已么?
事前总结到此为止了。
那么,在业已知道这种怪人存在的情况下,这一次请在座诸位把自己想象成他,跟高阳离解一起参与到故事中吧。
保持着一人为两人,两人为一人的态度,观看这一次的故事。
这一次故事。
这一次秋天的故事。
这一次将世界染为鲜红,纯粹的故事。
这一次极端的恐怖与绝望降临,让人深刻理解死亡的故事。
这一次战斗专家们尽数参与其中,为非作歹,毫无规则科研的故事。
这一次没有什么未来存在,所听所见所思所想全部断绝于此的故事。
这一次被自己的护卫背叛,最可靠的友军成了敌人如此可悲的故事。
这一次被威胁的故事。
这一次混乱的故事。
这一次草菅人命,连尸体也遭到侮辱,被破坏为粉碎、仅剩下残渣的故事。
这一次被迫笼城,拼死保护自己的性命,忘记友情忘记爱,悲哀的攀爬求生的故事。
说来可能没人相信,就这么被当成疯子也说不定,支离破碎,仅剩下只言片语。
大家互相怀疑,各自为营,互相戒备,却忘记时刻存在于身边真正的危险,旁门左道,难以启齿。
但凡深陷其中的人物,被抽筋拔骨,死相凄惨无一幸免。
此时此刻还坐在此处,恬不知耻将事实一一记述的高阳离解,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早已疯了也讲不好。但倘若目前的我还理智尚存,逻辑也没有缺失,那么在那个失去黄坂妖庇护,不得不与七千刀相依为命的世界中,我肯定早已忘记了身为高阳离解的尊严。
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了吧。
「萨娜小姐,你在想什么?」
抬起头来,是花香的脸。
现在是回忆中的二零零九年十月,盘海的秋天正要来临,接下来深红的一切即将发生。
在濒死的走马灯中,我与花香重逢,回忆初遇时她的一颦一笑。
「没什么,大概只是被你刚才说的话吓到了,唔呋呋。花香,再说一遍吧,你的身份,你来这找我的理由,以及你对我提出的要求。」
「嗯,我的身份是怪盗「夜枭」,来到这儿的理由是像你萨娜小姐提出请求,对你提出的要求是把我带在身边,让我得以混入战士培养之家的主基地,以此来完成发给怪盗的委托书。」
她这么说了。
摇晃着没用的**,她这么说了。
前一秒还是十八九岁的年轻美人,下一面黑影就覆盖了她的身体,回过神来夜枭确实站在我面前。
鸟面医生的尖嘴面具,覆盖着身体各处飘带阴影的鸟类羽毛,四肢的足爪。
怪盗「夜枭」。
我点着头说知道了,花香就解除了夜枭装扮,身上衣服迅速变回雪茉莉高等中学校服。
校服的黑色连衣裙上,盛开着人如其名的香艳脸蛋,以及与此相配的黑色长发。
看起来总是在笑,却一点都不开心的女人,真身确实是在这座城市里叱咤风云的大盗贼。
「假面怪盗,一般来说不是给人一种变态的感觉么?」
「啊,你说了,绝对不能说的话你说了,萨娜小姐。」
花香嘟起嘴巴,一副生了气的样子,不过声音毫无波动,根本就是没在意过。
既然如此我也不乐意对她假情假意的搭话加以回应,一如既往顺着话题整理思路。
「你要混进战斗专家们的基地,难度未免太高了些,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把你这么个可疑人物随便带进去。你不知道也说不准,但你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现在战士培养之家的主人是个名叫七千刀的人物,那女人平时颇显愚笨,但总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尽职尽责,把能做的工作能尽的责任做到极限状态。安保是环节之一,警戒是原则之二,保密是义务之三,战士之家是个连昆虫进出都要遭到管制的地方。」
「我知道。」
「是么,不是吧?夜枭这种人不会提出无意义的要求,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证明我有完成你委托的可能性,还有我不知道的情报存在,说出来。」
「即使我不说,萨娜小姐也会很快接到消息。」
神神秘秘,花香似乎也把神秘行事作为自己的信条。
这种人,大多自恃有能,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他们也都拥有不由分说就激怒别人的才能。
不过这一次,似乎由于面前**怪盗女无所想视线的影响,我并没十分不快。
「那就稍等一下吧。」
顺着她的意思说了。
过了十分钟左右,果然接到电话。
另一端的人是名为七千刀的女性,无可挑剔的日本控,虽然看不到,但此刻她想必还是穿着自己的和服、把玩自己的太刀吧。
『喂喂喂?萨娜?』
「七千刀姐。」
『萨娜,汝周末有时间么,就算没有时间也把麻烦事推后,妾身对汝来说是最优先的,对不对。』
「求人办事时先说理由才显得礼貌吧?」
『唔……哼!所以汝这丫头的态度为什么总是这么高啊!』
「……我挂了。」
『别挂呀!妾身说,说就是了嘛……其实是高阳十造那个老头要求要参观妾身的战士培养之家,这也是一王三家的惯例了。』
「既然要开放给工匠之家看,那么也就捎带着让灾厄之家跟教育之家一起来,比较省事吧?」
『就是这样,汝怎么想?』
「也不是不能去。」
『那就来嘛!要是被高阳十造那色老头跟羊舌雀反那恐怖的丫头夹着,妾身……妾身!』
「嗯?哭了么。」
『才、才没哭!』
「七千刀姐,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觉得是个高高在上、看什么都云淡风轻、值得敬佩的女人,怎么能被一个性骚扰老头和一个小女孩儿就吓哭了呢?」
『就说没哭啦!而且羊舌雀反那根本就是个妖怪,才不是什么小女孩!别说这种话呀,一王三家中也只有汝是正常人,来陪妾身啦萨娜——!』
总之,综上所述。
『嗯,就允许汝带两个护卫吧。之后地点和时间用邮件通知汝,就这样byebye——』
本以为她的话应该会说「撒由那拉」,结果却出乎意料的美国化。
况且说什么只有我是正常人啊,这样一来不是连七千刀她自身都变得不正常了么。
要说不正常也确实不正常,不如说正常的地方一个都没有,从遣词造句到这充满意外感的性格,七千刀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极品绝伦的女性啊。
真搞笑。
「总之,护卫的名额是争取来了,花香,带你去也不是不可以。」
「对吧?」
「对什么对,你这种在我之前就搞到一王三家最新动向的女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相信。我啊,我的信条是无条件把自己的爱情平均分给世上所有人,不过并不包括对我有非分之想的歹徒在内,你属于哪种呢,怪盗夜枭。」
如此说罢,她的目光沉了下来。
——是打算开始谈判了么?
让人如此猜想着的她,猛然把衣服下拉,露出了胸口部分。
非常的大,圆润的形状,光是看着那东西就让人心生怜爱。
唔呋呋,真可惜啊怪盗小姐,换一个男人的话说不定已经被你斩到马下,不过所幸是我高阳离解。像这种纯纯粹粹的脂肪,不如说赘肉,其中又蕴含着什么我不得不服从你的真理么?
「真奇怪啊……观雪明明跟我说,只要这么做不管什么男人都会跪拜的。」
「虽然不知道观雪是谁,总之你先跟她绝交吧。花香,我不管你是性格轻浮也好,抑或连身体也能表现这轻浮的一面也罢,坦白来说怎么都无所谓,不过先把肮脏的东西收起来我再跟你谈。」
悉悉索索的,巨大的肉球被装到乳袋里,花香长长的叹了口气。
「前些天掩护白哥离开的时候,明明觉得萨娜小姐是个可以交流的对象,没想到这么冥顽不灵。」
「说什么掩护他离开,不根本就是帮他逃跑么。而且话说回来,根据对谈方能力不同,我也会选择不一样的交流方式。花香,当天凌晨你是作为夜枭与我见面的,那么今天又是如何?」
乳袋女沉默着想了想,眼神变得锐利,黑影再一次从他身上聚集。
身披黑色羽毛的夜枭第三次出现在我眼前,怪鸟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
「作为砍价还价的对象来说,总算够格了,夜枭。首先让我提出要求吧,作为让你秘密潜入战士之家本部的代价,今后你要作为我的部下行动。」
她用鸟假面之下的嘴巴说话,声音被模糊化,变得极为粗糙嘶哑,听不出原本音律。
『开价太高了,萨娜·若霍拉。怪盗夜枭不可能成为别人的部署。』
「怪盗夜枭么,简直说的像使用这个身份的人不光你一个似的。」
『只是一种修辞而已。』
「就当是这样好了。那么,十次——作为代价,你要完成我的十次愿望。」
『十次太多了,一次。』
「你还真会讲价啊,难不成是商人出身么?八次,八次不可能再少了,光是运送你我也要承担不小风险的。战士之家本部那种地方,不就像疯狗的窝棚一样么?」
『遇到危险的话把水泼到它们身上就行了。』
「疯狗只是比喻,又不是真的狂犬病。」
『五次,我完成你的五次愿望,前提条件是我能做得到的事,包括物理因素和心理因素。』
「哼,这就算是让步了么,那么我再帮你让一步好了,三次——我的愿望你听取三次就足够。」
『啊?』
「不过,在这三次以外你还要回答我的问题。其一是变身夜枭这种力量的来源,其二是怪盗夜枭这一集团活动的理由,其三是这一次你打算在战士之家盗取的宝物。」
『萨娜·若霍拉,你最初就打算提这样的要求么?』
「怎么可能呢,只是艰难的让步哦。」
实际上,少年缠着父母买塑料玩具很是困难,但倘若少年提出的愿望是购买游戏主机,被拒绝之后再做让步:「游戏机不行的话,买个玩具总可以吧!」成功率就会变高。
在理性分析之前,人类总是喜欢看到谈判桌另一侧的对手选择无奈的退后一步。
仿佛胜利这一刻的心境,便已经是足够的报酬一般。
『那好,我答应你,萨娜·若霍拉……不过不是现在。我要在这一次怪盗活动中看清你的真面目,在这之后再回答你的问题。』
「是么,那这样就好。不过有一件事是你现在就能为我做到的。」
『请说吧,萨娜·若霍拉。』
「出场台词,前些天听到的出场台词。那个感觉很帅气啊,再来一遍。」
唰的飞起。
怪盗的身影急速跃上空中,在吊灯旁转体,最后轻盈的落在二楼走廊扶手上。
夜枭居高临下的俯视我,挥动黑色羽翼。
『从新月降临的鸟之面,为盗窃暴力与欺瞒在此现身的亚瑟·罗宾!』
『与盘海为敌的怪盗夜枭,在此见参!』
唔呋呋。
诸位,在一切开始之前,先让我们整理一下思路吧。
本次的舞台是战士培养之家本部,他们的基地、大本营、把普通人改造为恐怖战斗专家的神秘空间。
哪怕是一王三家的关系者,大多数也从没见识过那个地界实际的样貌。
在七千刀走马上任之后更是如此,那个女人是彻彻底底的神秘主义者。
而我们,我与怪盗,这一次即将联手侵入其中,她为了盗取其中的宝物走险,而我则要为她提供方便,发生问题时擦屁股,做着如同助手的工作。
而我们,无论是盗贼的她,抑或助手的我,对接下来将要遭遇的一切还并不清楚。
也不知道在之后的秋季中,将要与什么样的角色邂逅。
不过,足以保证的是,与我们相遇的人,其中连一个正常的都没有。
所有人物趋于崩坏。
其中、有的是,特立独行的疯狂狮子。
有的是,把秘密主义当做信条的和风当家。
有的是,使用月轮刀这典雅武器的野蛮战士。
有的是,随心所欲命中千里外目标的狙击手。
有的是,身为鬼之流派继承者的青少年。
有的是,肩负父亲遗志来协助师姐的美女。
有的是,除了刺杀以外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幼女。
有的是,享有角王盛名的水之长老。
有的是,疾如鬼蝉的木之长老。
有的是,不动的东踪火之长老。
连同两心一体、一身二人的少年,冠以黄色之名的兄弟姐妹四人也参与其中。
在最后的,是我,主人公,女装的美人高阳离解。
那么,闲话休提,盛宴就此开幕。
笑谈!
脆弱cutter
2009·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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